一线警察为什么会感觉心累?
前些日子,有朋友问六哥:是禁毒累,还是派出所累?六哥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派出所累,而且最关键的,是心累。朋友不解,继续追问六哥怎么个“心累”法?六哥给他讲了一个当时我亲身经历的最具有代表性的案子。
那天六哥值班,那夜,我出了一夜的警。
凌晨2点多钟的时候,我们接到了报警,称在某停车场有人打架。
到现场的时候,那个开放式的地上停车场里有很多人,我们并不知道哪个是受害人。后来,在一个边角里看到有一名身高约一米八多的小伙子站在那里,我们询问他是否挨打了,他说没有,但是我们怎么看着都像他是一个被打的样子,再次询问他是不是被打了,他依然否认。出于职业的敏感,我们索要了小伙子的身份证号码并让他身边的朋友赶紧带着他去医院看病,然后回XX派出所做笔录。
凌晨3点,我们调回了录像,就是下面这个样子:
图中画红色方框的地方就是四五个人围在一起有打架的、有拉架的案发地点。除了大体的人影,什么都看不清楚,别说人脸了,连衣服在这种监控下都呈现出了反色。(画面中间最大的那个人是一个纯路人,与此事无关)
凌晨4点,六哥在给另外一个案件报警人做笔录的时候,不承认自己被打的受害人与他的朋友一起又来到了派出所。六哥问他看完病了吗,他只回答了我两个字:没钱。
受害人明知道打他的人在他报警前都已经离开了,且他们系偶然纠纷引发打架,根本不认识打他的人是谁,他这句看病“没钱”,或许是想让警察给他掏钱看病吧。
六哥很明确的告诉他,需要他先自行垫付医药费,等警察抓到人了我们再给他进行调解,如果没钱可以向家人要钱。六哥看受害人整个人状态不好,所以,六哥建议他赶紧去医院做个检查。
受害人走后,我们的调查并没有停止。凌晨6点,我们找到了其中的一位在场证人,并与证人反复查看监控,确定她当时站在哪里,受害人站在哪里,并希望证人能够回去找到更多的其他证人。
早上8点半,证人回来了,没有找到其他证人,只能给证人做了笔录,她除了看到有很多人围着受害人,有人在打他以外,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报警人一直不来派出所制作笔录(电话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我们只能按照要求在没有受害人笔录的情况下当日把那件“空受”为被殴打案处理。
上午10点,在周边又找到了第二个监控,拷贝了回来,因为一天一夜没睡了,没有“能力”再仔细看监控了,中午饭也没吃,回家睡觉了。
下午3点,两个陌生号码打来,因为太累了,导致包括这两个号码在内的十几个电话都没有听到。
晚上5点,按顺序一一给所有的未接电话回拨电话,这两个陌生号码就是被打的男子打来的,他说他下午到了派出所,没有见到我们这个班组的人,六哥给他解释所有的人都一夜没睡,他可以明天来派出所做笔录。对方说:“哥,我不想做笔录了,我能不能不报案了?”六哥很诧异:“监控里看到你被打的很严重,你为什么不报案呢?”对方说他已经回外地了,不想再处理这件事了。
六哥当时有些内疚,便对对方说:“你如果不方便来派出所,我明天开车出差去找你做笔录吧,我觉得你被打了,对方的行为很恶劣,我们是要讲正义的,给你做了笔录,我们再去努力找打你的人,你不能这样白挨打了。”
对方急忙说:“你们别来,我明天去找你们吧。”
次日中午,被打的人来了派出所,并称自己一直没去医院看病,我们问他是不是需要做法医鉴定时,对方说不做。
案子就这样开始了,六哥很想问问大家,就凭着这种天然带马赛克的监控你会如何破案?
为了破案,中间费了多少事六哥就不再赘述了,我们找了三条线索才发现了其中一名没动手的当事人的身份,仅仅我们查实这条线索就用了整整一个月。就在案件即将到期的时候,早晨7点,我们将打人的主要嫌疑人和未动手的当事人分别找到了。
人抓到了,别管我们的费心费神能不能转换为“有用功”(处罚),我们都想给双方调解一下,一方面打人者是未成年人,另一方面我们还是希望被打的人能够不通过法院,不费事的在公安机关阶段拿到赔偿。
然而,六哥最终发现,我们的善意总是一厢情愿:开始一直不想报案的受害人赔偿一口价——八万;嫌疑人赔偿更是一句话——没钱。六哥又和打人者的监护人通了话,监护人说的更绝:“我没时间去你们派出所,我也没钱赔偿,这个孩子整天惹事,你们把他拘留了吧,给他点教训。”
当结局不是双方当事人想要的结局时,所有那憋了很久的伪善都被撕掉了。
首先是受害人的姐姐给六哥打了29分钟的电话,所有的口气都是质问,而且,这已经是他姐姐第三次质问我了,六哥总感觉不是嫌疑人打的他弟弟,而是六哥我亲手打的他弟弟一样。
随后,就是受害人和他带来的一个所谓的哥哥直接来到了值班室,用大家都可以想象的口气继续质问:“我有个问题请教······”、“你就说是不是吧······”、“你就说我没有没这个权利······”
在长达近半小时的接待中,六哥又再次给他说明了在对方不赔偿的情况下如何进行下一步起诉维权,但被打的小伙子也莫名了翻了脸,只揪住一件事不放——下夜班那天下午,他来了派出所,为什么没有我们班组的人接待?
六哥问:“小伙子,人我都给你抓了,这很重要吗?”
他说:“当然很重要,我就问你,我那天是不是到派出所来了?你们是不是没人接待我?你就说是不是吧?”
六哥叹了口气,说:“小伙子,当时我们一夜没睡,下午都回家睡觉去了,下午5点我给你回电话的时候是不是我说过你不要再来派出所了,我开车去外地找你做笔录,也就是4个小时的路程,对吗?就算那天我们的班组没有接待你,这算不算是我对你的弥补?”
他说:“对,你说过这话,但是,我现在就是问你,那天我是不是来了?你们是不是不在?”
六哥苦笑了,问他:“我问你个问题,那天我们出警的时候,面对我们问你是不是挨打了,你为什么不承认,而且后来为什么想撤案?”
他说:“我怕被坏人报复啊。”
六哥说:“监控我也看了,当时打你的人早就走了,有警察在,你当时害怕什么?”
他说:“我当然怕啊。”
如此的“寒意袭人”,六哥也说了一句貌似“不礼貌”的话:“小伙子,我把人抓了,不求你感谢,但是,但凡你能拿出一半的现在死磕警察的这种精神去死磕当时打你的人,我也心里不那么凉。”
哀莫大于心死,六哥站起身来,对他说:“如果你觉得我们那天下夜班没有接待你让你心里不舒服了,我今天,代表派出所给你道歉。”随后,六哥给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这一躬,鞠掉了我所有的尊严和情感。
受害人无话可说的离开后,法制列了很多补查,因为嫌疑人对其他参与的同伙拒不供述,导致了很多案件的处理困难,终于,凌晨2点,两名打人者被裁决拘留了。
当然,我们也没有忘记向身处外地的受害人邮寄送达对方的处罚决定书。
六哥向大家展示了这么多法律文书,我想,我们是不是袒护包庇嫌疑人,朋友们应该一目了然了吧。
处罚完的当天,受害人的姐姐事先要求我把处理结果给她说一声,为了不打扰她夜间休息,早上8点,六哥才给她发的短信。
不过,我收到的回复并不是感谢,又是一串的各种警察应该都是活着真空中“无菌办案”的质疑,在她眼中,警察必须有办法让嫌疑人全部供述并且全额满足他们的赔偿,还有,警察必须有办法安装监控覆盖每一寸土地且都是蓝光高清,还有,警察必须有办法迅速抓到每一个人不知身份的人还要在如米粒般的监控画面中准确的看清每一个人的打人动作······从她发送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中,大家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质疑和指责。
我没有再多回复,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打人者不赔偿欠她的幸福还是我一个一线警察“没有强迫对方赔偿”欠她的幸福。我真的好想对他们说句:“人我已经抓了,调解我也尽力了,也按照法律程序拘留对方了,你们,饶了我吧······”
本以为这件窝心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谁能想到,5个月后,投诉来了,而且,他们这家人投诉的重点已不再是无可辩驳的案件事实,而是案件处理过程中某位民警对受害人家属的“推搡辱骂”。
兄弟们,你们可能会保存嫌疑人的询问录像,会保存受害人的询问录像,甚至你们会保存关键证人的询问录像,可你们会不会保存受害人家属在非办案区域的接待录像?5个月过去了,连银行的监控都不可能保存这么久,我们一线警察该如何自证清白?
然而······
老天爷就是这么眷顾六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拷贝下了当天这位所谓的被推搡的家属从来到走的全部监控,看过全部监控之后,正如我们所想:没有任何人碰他一指头。
这位办案民警在受害人及其所谓的家属从来到走的44分钟内,共接待了他们4次,所有的接待活动均在此区域内进行,还恰好,该区域内是有录音的。
后来六哥仔细听了听同声录音,这位办案民警对这位所谓的家属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不恭,反而在15时57分26秒时,因“家属”没有如愿以偿的从对方身上拿到他们想要的捌万元赔偿,瞬间翻脸指责民警“处理不公”,而民警并没有搭理他,直接进入了办案区继续处理案子去了。
我想,六哥或许就是因为当时听到他说过这么一句“处理不公”,我才拷贝了整个他们从来到走的全部监控。那如果当时六哥过于自信对方不会“日后找事”而没有拷贝这段监控呢?我又该如何自证清白呢?
投诉人张嘴就敢胡说,就是因为他相信没有人会提前未卜先知的去留存5个月前这么一段不起眼的监控视频,或许他也更熟悉投诉的0成本与一线警察被投诉后无视频即视为无证据的尴尬。
兄弟们,尽可能多的保存好你觉得有必要保存的视频,不要因为懒或者过于自信错失了自保的机会,虽说一线执法本不应该靠赌命运、拼运气,但自己脑子勤点、手脚勤点,你的运气会好些。